不妨再相识

（二十二）

贺涵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，但步子尚未迈出一步，转瞬便又回了头。

手中的粥还冒着热气，病床上的人还挂着吊瓶。他抵不住对唐晶的忧心挂念，更何况还是在她晕倒的第二天。既是已经一厢情愿了这么久，那么此时的自作多情倒也算不得唐突罢。

唐晶抬头见贺涵走进来，吁了口气“诶，正好贺涵来了，让他送你回去吧。”

罗子君闻言惊讶地转身，看到的是贺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唐晶，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后退。

“不不不——我自己回去就可以——”百般推辞。

贺涵将粥放在桌上，继而随上了罗子君的步伐。

“走吧，我送你。”赌气般的执意。

 

“贺涵，唐晶身边需要有人陪着。”直到出了医院大厅，罗子君才犹豫地开口。

“我先送你回去，然后再过来。”贺涵开了车门，示意她上车。

于是，时隔一年，再一次坐在这个男人的副驾驶上依旧是“托唐晶的福”。

“子君，对不起。”车开了半程路，贺涵对罗子君说了第二句话，口吻正式。

罗子君看向他，突然听出了些岁月讽刺的味道。

从一句“任何时候我都会在这里等着你，拿我的所有迎娶你”到三个字“对不起”仅仅是未曾相见的一年罢了，他们再一次成了关系尚远的熟人，而相比最开始，如今又添了些生分。

“我怎么觉得你像个沉迷于过家家的小孩子？”

贺涵最先听到的竟然是罗子君笑出声的回复，转而是一声叹息。

“我是真的心疼唐晶。”

贺涵听着她的话，方才一腔置气的委屈也因着抵不消的过失转瞬便散了。

 

“情话谁都会说，但真心并非谁都能付与。”良久，又是一言。“你真的爱她吗？”

贺涵依旧没有回应，罗子君也不再发问，好在目的地要到了。

罗子君致谢后解了安全带，已经是下车的趋势，半晌却又坐定。

“贺涵，你应该离开上海，离唐晶远一点的。”

“你这是——警告？”贺涵的第三句话。

“是忠告。”话毕，人便离去了。

贺涵看着被阖上的车门，手指若有若无地敲在了方向盘上。

“谢谢。”

前半生致力于为他人传道授业，后半生却成了被劝阻告诫的对象。

“叮叮”是手机信息的提示音。

 

 

唐晶目送走贺涵和罗子君，尚未来得及善感，便接到秦扬在转机空隙打来的电话，预计十一点到上海。

挂完点滴已经临近九点了，她给贺涵发了条“自己回家”的简讯，便匆匆忙忙地去处理医院的相关事宜。简单的收拾完相关物品，却又看着桌上未打开的粥而愣神。

 

晚九点的上海灯火通明，城市高架桥上堵得水泄不通，司机耐不住等待和妻子打起了视频电话。

“侬饭吃过了伐？”

“8点多就切了饭了，侬今朝老好看额。”

“油嘴滑舌，侬啥辰光回来伐？”

“路浪相堵车，侬早点睏觉，辰光勿早了。”

“侬好好开车，伐要急，吾等侬——”

唐晶坐在后排倚窗听着，情不自禁的笑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，随着车子重新启动，电话挂断，她才惊觉自己竟眷恋于司机夫妇的对话，竟开始羡慕他们家中有人等待的温度。

手机铃声倏然响了起来，是洛洛。

 

“唐晶姐，贺涵哥在酱子喝酒，我有些拦不住他。他——”

“他怎么了？”

“他好像有些醉了——一直叫你的名字。”

“我——我现在过去。”

 

咨询行业的翘楚，不可测的酒量是他们的必备课。唐晶极少看到过贺涵醉酒到神志不明的状态，毕竟他一向鄙夷买醉消愁自欺欺人的行为。只是不知他如今这般滥饮究竟所为何事？大概率是与罗子君有关吧。

“唐晶姐，贺涵哥这要怎么办呢？”

唐晶没有贺涵家人的联系方式，而如今连他家所在何处也无从得知。两人面面相觑之时，贺涵却突然出了声。

“我哪都不会去的，子君”

名字出来的一瞬，唐晶几乎有了拿酒瓶子砸他头上的冲动。

洛洛看着唐晶铁青的脸和面部肌肉的轻颤，轻声叫了一句“唐晶姐——”。

唐晶定了定自己的情绪，拿出手机就开始拨罗子君的电话，幸而号码还没播完，贺涵便又一次地喃喃道“我是爱她的——我爱唐晶——”

 

秦扬十一点的航班到了机场，便马不停蹄地往唐晶家赶。一路上反复斟酌着安慰之言，生怕哪句话说错了，不慎再刺激到唐晶。他完全不曾想到的是唐晶此刻已然顾不得任何感伤了，正焦头烂额地应付着一场“别开生面”。

于是，走进楼道，推开唐晶家没有关上的门，秦扬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“别走，唐晶——接受我好吗？”